律师办案手记:一出意外死亡悲剧引发的战争
2017-03-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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案情简介:委托人是贵阳当地规模较大的某装饰公司,该公司的一名项目经理(工长)在工地上意外从阳台高空坠下身亡。死者五十名余名家属、朋友情绪非常激动,联合一起到该公司闹事儿,要求公司承担这次事故的主要责任。
在这家公司的负责人找我之前,实际上,已经咨询了多位律师,包括这家公司之前聘请的法律顾问,也包括在贵阳市经验丰富的资深律师。但均答复公司,以目前的状况来看,只能寄希望于死者家属走法律程序,然后聘请律师介入解决争议。
公司对此却无可奈何,这些工人未考虑通过法律程序解决的建议。毕竟一旦进入法律程序,将面临持久而煎熬的维权之路,昂贵的诉讼成本及漫长的维权时限,让死者家属望而却步。
但这些家属不愿意坐以待毙,聚集了近五十名家属天天到公司总部、营业地吵闹,影响公司正常经营活动。报警以后,民警也无法采取强制性措施,仅仅以口头告诫方式进行处理。但对本次事件的解决,于事无补。
一、以“劳动专项法律服务”方式接受委托介入本次事件
早前,我曾为这家公司处理过类似的事件,只是上次是工伤,而本次是工亡,更严重。记得事发的那天晚上,十一点左右,我刚洗完澡准备冲杯咖啡,为接下来的加班做准备,一个熟悉的电话打来,正是这家公司的负责人H总。电话中H总的声音非常焦急,他告诉我:“黄律师,您好,公司出事儿了。下午六点左右,有人通知公司在WLFZ小区G4组团工地,有一名从楼上坠落身亡的工人,据说是公司的一名项目经理。这名项目经理发生事故的时候,除了其本人,没有第三人在场,也没有及时通知公司的人前去核实。所以公司对此事无法核实,现在这名死者家属召集五十多人前来公司,要求公司为这次事件买单。黄律师,请您帮我们处理一下,谢谢。”
我电话中试图稳住H总的情绪:“H总,先别急,事情发生了,我们先了解清楚以后,再想办法处理。这样吧,我明天来公司面谈。”挂了电话,我立即放下手上的其他工作,全面搜集涉及关于工亡的法律规定,如《劳动合同法》、《关于确立劳动关系有关事项的通知》、《工伤保险条例》、《因工死亡职工供养亲属范围规定》等,并检索相关案例,以备不时之需。
这次和上一次一样也是单刀赴会,客场作战。在去公司前,我再次穿上最贵重的西服,系上领带,确定自己一眼望去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劳动法专业律师,才放心。
贵阳的早晨堵车是非常严重的,即使我提前了一个小时出发,也被堵得很心慌。途中,公司的负责人打电话告诉我约在公司附近的某饭店见面。一路颠簸,终于到了目的地。
到了公司以后,为了节省时间,充分应用易律师的《咨询四步法》,在了解本次事件的基本情况后,我单刀直入,快速对本次法律咨询进行“精妙一切”。具体内容如下:
各位公司的领导,经过上次愉快而成功地合作,相信我们彼此都建立了深厚的友谊,作为一名长期从事劳动法的专业律师,也作为各位领导的朋友,对本次事件而言,我有信心能够妥善地帮助公司解决本次事件。
我建议,这次事件仍然作为一个劳动法律服务专项切入,便于整个事务的委托及方便开展工作。
我认为,这次事件应当分三步走。第一步,我和公司的人员先到公安机关、事发现场核实情况,包括调取监控视频,询问证人,先确定本次事件的最终定性,以为接下来的工作做好准备;第二步,如确定是我们公司的工长,且是在公司工地发生的意外事故。我们可以先对死者家属心理预期进行摸底,然后召开股东大会,确定这次谈判的费用基数;第三步,由我代表公司与家属进行谈判,如家属通过法律程序解决的,我代公司进行应诉。
最后我对本次委托进行报价,经协商达成一致,确定为X万元。并办理了相关委托手续。
二、与公安交手,为谈判创造契机
委托后,我立即和本次事件的承办民警取得联系,表明自己身份及了解事件情况的意图后,我们约在第二天,到辖区派出所沟通。次日早上,我和公司其中的两名股东H总、L总及两名行政人员一起赶到派出所。110值班室里坐着几名民警和协警,我上前说明来意,并见到了处理本次事件的民警。
简单地交流,从话语间,听出该民警极为谨慎和小心,这点我早有意料。但当我提出要看现场监控视频的时候,被他支支吾吾地拒绝,我才略感意外。这更加重了我对本次事件的疑心,也更确定了我一定要看到监控视频的决心。于是,我坚决地表明态度。
“Z警官,我作为公司委托的代理律师,这次事件从事发直到目前,我们没有接到任何关于这次事件必然是一次意外的信息,都是传言。出于对死者表示尊重和妥善地处理本次事件。我代表公司向公安机关提出一个不情之请,关于本次事件的真相,我们请求进行全面地了解,包括观看现场的监控视频,查阅相关的证据等等。如最终确定是在公司工地发生的意外,公司一定会依法依规并妥善地处理好。这个请您放心。”我语气坚定地说到。
Z警官看了一眼,眼神好像有些许迷离,不能决断。我看出了他的心理,顺势补充了一句:“Z警官,要不这样,我把公司委托我介入处理的手续及律师证件给您,您顺便和单位领导沟通一下,我们可以稍作等待。”
Z警官看我说到这份上,也不好再拒绝,勉强答应了我。而实际上,我正想会会他们领导,以便这次前来公安机关核实情况的目的能尽快实现,节省时间。
等到中午还没得到答复,我决定和公司人员先到事发现场看一下。到了现场,已经有不少家属在那里,我们一起看了下现场的情况。
下午回到派出所,见到了W所长,我把这次来意表明后。W所长非常精明和谨慎。他闪烁其词,含糊地告诉我:“这次事件,我们以目前的情况来看,可能就是一次意外,且通过我们对部分知情的证人进行询问,死者应该就是在你们公司工地上发生的事。”
我接过他说的话,猛抬起头说:“W所长,关于您说的情况,我想问两个问题。第一,您说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是一次意外,那么,请问有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证实呢?比如监控视频或者目击证人,又或者是其他能证明的证据;第二,您刚才提到的对部分人员进行了询问,确定应该属于我们公司的工地,但我想问,如果只有《询问笔录》,而没有其他的证据,您是否能肯定这次事件必然是在我们公司工地发生的呢?”
我的两个问题像两把尖刀,在W所长眼前晃动。他愣了一下,回复我说:“这样吧,我会把你们的要求向我们的上次领导汇报,并征求大队法医的意见,再答复你,好吧?”
我微笑着说道:“好啊,顺便说一下,现在几十个人在公司等着我们答复,我已经告诉他们,明天之内会给一个说法,还请您能尽快安排我们核实下这次事件的情况,以便我们尽快开展接下来的工作。感谢。”
和W所长正面交涉后,我相信他知道我的言外之意。果不其然,过了不到一个小时,他就通知我到现场看监控视频及相关的证据材料。
最终,还是确定了这次事件发生在公司工地,而死者正是公司的工长。当晚,我和公司负责人召集所有股东一起开会,确定这次谈判的费用底数,并由我介绍本次谈判的思路和方案。
三、与家属博弈,用良知和真诚促成和解,平息本次战争
确定了谈判的费用底数后,我全权代表公司和死者家属约定了谈判的时间和地点。并建议他们选出三个代表和我进行沟通。
但等到正式谈判的时候,死者家属一起来了将近六十人,全部挤满临时安排的会议室。每个人眼睛里充满杀气,气氛凝固,每个人好像要把我吃掉一样。
见到这种状况,我明确告知他们,为了便于协商处理,请确定三个代表,我们再行沟通。我话音刚落,这群人一涌而起,冲向我,并有人趁机推搡,口头威胁我,不解决就别想离开。这时候,公司的人员已经报了警并把现场的情况拍摄下来作为证据。
警察来到现场,我立即要求公安机关核实情况,依法处理。随后,几名在视频中比较冲动的人员被带到了派出所,我也一同前往。实际上,我正想利用这次公安介入的契机打击他们的心理预期,并控制他们的违法维权方式,为接下来谈判创造一个最佳的条件。
最后,大部分家属都赶到了派出所,警方安排我们进了一个会议室。这次前来处理的是所里的其中一名副所长,他开场白,先表明了公安机关的职责,并告知所有人,不管以任何名义的违法违规行为,公安机关都会依法处理,绝对不留情。并询问我是否要追究视频中那几名人员的责任。
我借此表明了公司的立场:“实际上,作为我来说,并不想在这种微乎其微的事情上耽误各位家属的时间,我知道,你们都是从外省而来,根本耗不起。更为重要的是,NK他现在还未安息。我们要对离开的人带去应有的尊重,你们成天在公司闹事儿,我想这不是他想看到的。这次我不想追究任何人任何责任,但下不为例。我想告诉大家,直到目前,NK是否必然属于工亡,相信都很清楚,这是一个法律定性问题,我作为律师,也无法以目前的情况来进行界定。但公司已经连夜通过股东会,达成一致意见,在无法确定死者是否属于工亡的情况下,愿意给予你们家属一定的经济补偿,费用是X万,这是公司的一致意见。”
家属听了我一番陈述后,情绪算是稳定下来了,应该是看到公司解决的诚意了吧。不过,他们随后说了一番令人为之动容的话,主要意思是上有老下有小,能否尽量考虑下他们的难处。最后的意见是,要求公司支付150万。
随后几天,家属多次来公司进行闹事儿。公司的领导也是焦头烂额,而我却没有因此而乱了方寸。经过几次开会,我向公司领导分析了这次事件的一个发展趋势。并初步核算,假如本次事件是工亡的话,公司应当承担多少费用。经过努力,我为死者家属多争取了一些补偿。最后,我告诉公司的每一位股东,接下来是一场决战,我们必须同心协力,统一口径。我会代表公司最后与家属谈判一次,而这一次无论是否成功,都将是最后一次谈判。此后,可以预见家属不会立即接受,我建议每位股东在此期间回避一下,冷落家属。既然公司委托了我,所有的事情由我来处理和面对即可。作为我,只需要守住公司的立场,不松动。相信最后达成一致意见的机会还是很大的。
经过几天的拉锯战。家属最终同意了我提出的方案,由公司一次性支付X万的费用。随后由我起草需要签署的协议、授权委托书、收款收据等书面材料,并约定了办理手续的时间。需要说明的是,在这次手续的办理中,真的有很多需要注意的细节。比如说,款项是支付给死者父母、子女还是妻子?如何避免因死者家属内部矛盾引发的纠纷?如何对支付的款项进行明确,能以工亡赔偿的名义支付吗?虽然双方就此达成一致意见,但有很多法律风险问题还是要谨慎地处理好,否则后患无穷。这些问题今后我会另作分享,本文篇幅有限,不再赘述。
当家属领到款项,对着我说出“感谢”二字的时候,我悬着的心就此放下。也为死者能尽快安葬、得以安息而欣慰。而公司也对承担的费用表示接受和满意,对我就本次事件的把控表示满意。
结束语:一个年轻的生命逝去,一出悲剧的发生,引发了一场无奈的战争,甚至差点引发另一出悲剧。作为一名律师,我们的天生使命是定分止争,维护公平、正义。在本次事件中,通过与公安交涉,与死者家属重重博弈,最终让他们看到我的良苦用心。离开的人最大的安慰,想必是看到活在世间的人放下厌恨,回归安宁。
最终,我用公司的良知和自己的法律实务技巧平息了这场战争。以近乎完美的方式结束了本次“劳动法律服务专项”服务。连日地战斗,终于可以回家好好休息。推开家里的门,走到阳台,已经来到了深夜,看着满天的繁星,定睛一看,发现有一颗特别明亮,一闪一闪……好像在向我点头。
拉上窗帘,终于可以安心地做个好梦。
在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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